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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忘录》导读 (二):记忆与遗忘这双重变奏的加倍悲哀

Category: 导读
Tag: 变奏, 昆德拉, 笑忘录, 东欧剧变, 历史, 复调
Written by Joseph with ♥ on July 24,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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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上一篇讲到的米雷克向遗忘妥协的故事截然相反的,则是与第一部同题的第四部,里面出现的女主人公,名字叫做塔米娜。昆德拉曾经这样讲过,说塔米娜是所有作品之中,那个最让他牵挂的女人。可以说这本书就是为了表现塔米娜这一个角色而写的,她是主要人物中的重要人物,同时也是作品中的主要听众。昆德拉的所有故事,可以这样说,都是她这一个故事的复调化的巧妙变奏,出处投射出塔米娜的影子。

话归正题,却说塔米娜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女人,甚至能让作者都为她如此着迷呢?她是一位流亡西欧的捷克人(像极了昆德拉),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缘由,她和丈夫就以参加一个旅游团的名义趁机逃离这一是非之地。为了不引起当局对他们的注意,参加旅行团时,甚至都没能敢把热恋时时的通信、日记本给带上,更没有把这些东西,安置在将来一定会被当局没收的私人住宅里,而是放在了塔米娜的婆婆家。没过多久,塔米娜的丈夫就在异国他乡病故,她本人则是辗转流落到法国,只能在一家咖啡馆里做女招待。

塔米娜极力地想要追忆与她那亡夫帕维尔共同度过的每一个瞬间,不料脑海中的记忆却日益模糊。“每天,她都在这一照片面前进行一种精神操练:她努力去想象她丈夫的轮廓,然后是一半的轮廓,然后是四分之三的轮廓。她让他的鼻子和下颌的线条重生,但是她每次都惊恐地发现,那想象的速写总会出现一些疑点,勾勒着它们的记忆在这里驻足不前。”她一直有一个心愿,就是把丈夫的书信还有自己的笔记从国内带出来。她的女朋友皮皮和一个追求她的男人雨果都曾慷慨许愿要帮助她,但没人理解为什么她如此牵挂这些东西。雨果以为那是一批持不同政见者的文字,塔米娜为了显示这些书信、笔记的重要,并没有加以否认。其实,那只是塔米娜和丈夫恋爱结婚过程中的私人信件和个人日记,这是她精神世界里最宝贵的记忆,她害怕自己有一天会无可救药地忘却过去。为了讨好雨果,尽管对他毫无感觉,塔米娜还是选择了献身于他,可是最终,她也未能如愿地取回那些日记。

屡屡受挫的的塔米娜身心疲惫,闭上眼睛梦见六只大鸵鸟,“它们站立在护网前,一起向她说着什么。她吓坏了。她动弹不得,迷惑不解地看着它们那失音的嘴巴。她的嘴唇痉挛般地紧闭着。因为她口中含有一枚金戒指,她为这枚戒指担惊受怕。”这样一个梦境,在我们看来是很无厘头的一场怪梦,但是从精神分析的角度看,却蕴含着深刻的内涵。它所折射出的,正是塔米娜内心的矛盾与彷徨。沉湎于对美好往事的无尽回忆,让她始终无法融人到陌生的社会环境。她没有能够交心聊赖的朋友,人们对她的喜欢只是因为她总是在倾听。她置身于一场没有尽头的热闹喧嚣中,周遭有多热闹,内心就多空洞。梦中的鸵鸟象征与世隔绝,在这样一个动物世界里鸵鸟们用人类难以理解的语言,相互诉说着各自的经历,丝毫不顾及塔米娜的内心感受。另一方面,塔米娜与真实的鸵鸟相互对视中,存在着一种微妙的移情。鸵鸟渴望表达内心的感受,却因为不会说人话而无法表达。这种不合宜的差异强化了塔米娜内心最深处的欲望无法得以实现的那种绝望。而她嘴里含着的那枚金戒,则隐喻她和丈夫最珍贵的美好回忆——回味起曾经的美好的同时,也强化了她同别人倾诉心声的障碍,让她最终无法融入到这个陌生的社会。为了保全自己仅存的那一丁点美好记忆,塔米娜竟然把自己封闭起来,与整个世界孤立起来,最终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好好听众。

故事的结尾,她随一陌生男子来到一座只有儿童的神秘孤岛,希望在充满童真的世界里,重拾往日那份甜蜜的记忆。她期望自己的内心能够得以平复,却陷入了更深的痛苦。在世人心目中,儿童是纯净的化身,天使的象征。然而,岛上的儿童虽然长着一副人畜无害的稚嫩面孔,却有成熟的心智与狠毒心肠,是一群不折不扣的恶魔。上岛不久,塔米娜成熟的女性身体引发了男童们对于性欲的渴求,“ 他们找到无数可爱的借口,让自己能压在她身上,在她身体上到处抚摸。”为了让自己融人到这个儿童世界,她强忍着男孩们的侵犯,把一次次轮奸想象成为孩子们的好奇心引发的恶作剧。不久,男童因为对她肉体占有时间分配不均产生了矛盾,一切的不快顺理成章地返回到塔米娜身上。他们开始折磨她,使劲地掐她的乳头,她痛苦不已。然而,悲剧的序幕才刚刚拉开。一次游戏,塔米娜一句无心之言激起了儿童们的憎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多次遭到儿童们的追逐围攻。他们用石头砸她,拿来乱网把她缠住,还用恶毒下流的语言咒骂她。忍无可忍的塔米娜决定逃离之际,终于敢于直面现实,想要回归到正常的生活,却在逃亡途中失足溺水,在一群儿童的围观中,她的生命和水面上的气泡一起,逐渐消逝。

塔米娜代表着生活在一个遗忘的国度里,那些固执地保留着旧记忆的人们——他们企图从原有的记忆汲取力量,却发现现实的残酷让他们无路可走;在遗忘的儿童国度也无法生存,最终只能在儿童空洞的目光之中沉沦水底。眼看着塔米娜沉入水中的儿童选择不去救她,只是无知地、贪婪地、静静地看,或许已经将她遗忘,或许在观看异类被消灭的过程中获得残忍的快乐。一切正如那些生活在高压政治里的捷克人,不得不去遗忘他们的历史、他们的同胞,也正如整个世界将捷克,与其屈辱的历史遗忘在角落。

联系先前的故事,塔米娜的记忆与米雷克的遗忘是相反相成的——这是一个主题的双重变奏。他们一个试图“遗忘”,一个追寻“记忆”,最终却都以失败告终。

[未完,会写(三),但可能更的会很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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